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星期二, 6月 14, 2005

曾鞏 寄歐陽舍人書

去秋人還,蒙賜書,及所撰先大父墓碑銘,反覆觀誦,感與慚并。

夫銘誌之著於世,義近於史,而亦有與史異者。蓋史之於善惡無所不書;而銘者,蓋古之人有功德、材行、志義之美者,懼後世之不知,則必銘而見之;或納於廟,或存於墓,一也。茍其人之惡,則於銘乎何有?此其所以與史異也。其辭之作,所以使死者無有所憾,生者得致其嚴。而善人喜於見傳,則勇於自立;惡人無有所紀,則以媿而懼。至於通材達識,義烈節士,嘉言善狀,皆見於篇,則足為後法。警勸之道,非近乎史,其將安近?

及世之衰,人之子孫者,一欲褒揚其親,而不本乎理;故雖惡人,皆務勒銘,以誇後世。立言者既莫之拒而不為,又以其子孫之所請也,書其惡焉,則人情之所不得,於是乎銘始不實。後之作銘者,當觀其人。茍託之非人,則書之非公與是,則不足以行世而傳後。故千百年來,公卿大夫至于里巷之士,莫不有銘,而傳者蓋少;其故非他,託之非人,書之非公與是故也。

然則孰為其人,而能盡公與是歟?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,無以為也。蓋有道德者之於惡人,則不受而銘之;於眾人,則能辨焉。而人之行,有情善而跡非,有意奸而外淑,有善惡相懸而不可以實指,有實大於名,有名侈於實;猶之用人,非畜道德者,惡能辨之不惑,議之不徇?不惑不徇,則公且是矣!而其辭之不工,則世猶不傳,於是又在其文章兼勝焉。故曰﹕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,無以為也。豈非然哉?

然畜道德而能文章者,雖或並世而有,亦或數十年或一二百年而有之;其傳之難如此,其遇之難又如此。若先生之道德文章,固所謂數百年而有者也。先祖之言行卓卓,幸遇而得銘,其公與是,其傳世行後無疑也。而世之學者,每觀傳記所書古人之事,至於所可感,則往往齂然不之涕之流落也,況其子孫也哉?況鞏也哉?其追晞祖德,而思所以傳之之由,則知先生推一賜於鞏,而及其三世;其感與報,宜若何而圖之?

抑又思若鞏之淺薄滯拙,而先生進之;先祖父之屯蹶否塞以死,而先生顯之,則世之魁閎豪傑不世出之士,其誰不願於進於門?潛道幽抑之士,其誰不有望於世?善誰不為,而惡誰不愧以懼?為人之父祖者,孰不欲教其子孫?為人之子孫者,孰不欲寵榮其父祖?此數美者,一歸於先生!

既拜賜之辱,且敢進其所以然。所諭世族之次,敢不承教而加詳焉。愧甚,不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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