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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華文化之美

星期四, 6月 30, 2005

左傳 子產告范宣子輕幣

范宣子為政,諸侯之幣重,鄭人病之。

二月,鄭伯如晉。子產寓書於子西,以告宣子,曰:「子為晉國,四鄰諸侯,不聞令德而聞重幣。僑也惑之。僑聞君子長國家者,非無賄之患,而無令名之難。夫諸侯之賄,聚於公室,則諸侯貳;若吾子賴之,則晉國貳。諸侯貳則晉國壞,晉國貳則子之家壞。何沒沒也?將焉用賄?

夫令名,德之輿也。德,國家之基也。有基無壞,無亦是務乎?有德則樂,樂則能久。詩云:『樂只君子,邦家之基。』有令德也夫!『上帝臨女,無貳爾心。』有令名也夫!恕思以明德,則令名載而行之,是以遠至邇安。毋寧使人謂子,子實生我,而謂子浚我以生乎?像有齒以焚其身,賄也。」

宣子說,乃輕幣。

星期三, 6月 29, 2005

公羊傳 宋人及楚人平

外平不書,此何以書。大其平乎已也。何大乎其平乎已。

莊王圍宋,軍有七日之糧爾,盡此不勝,將去而歸爾。於是使司馬子反乘堙而闚宋城,宋華元亦乘堙而出見之。司馬子反曰,子之國何如。華元曰,憊矣。曰,何如。曰,易之而食之,析骸而炊之。司馬子反曰,嘻,甚矣憊。雖然,吾聞之也,圍者柑馬而秣之,使肥者應客,是何子之情也。華元曰,吾聞之,君子見人之厄則矜之,小人見人之厄則幸之。吾見子之君子也,是以告情于子也。司馬子反曰,諾,勉之矣。吾軍亦有七日之糧爾,盡此不勝,將去而歸爾。揖而去之,反于莊王。莊王曰,何如。司馬子反曰,憊矣。曰,何如。曰,易子而食之,析骸而炊之。莊王曰,嘻,甚矣憊。雖然,吾今取此,然後而歸爾。司馬子反曰,不可,臣已告之矣,軍有七日之糧爾。莊王怒曰,吾使子往視之,子曷為告之。司馬子反曰,以區區之宋,猶有不欺人之臣,可以楚而無乎,是以告之也。莊王曰,諾,舍而止。雖然,吾猶取此然後歸爾。司馬子反曰,然則,君請處于此,臣請歸爾。莊王曰,子去我而歸,吾孰與處于此,吾亦從子而歸爾,引師而去之。

故君子大其平乎已也。此皆大夫也,其稱人何。貶。曷為貶,平者在下也。

星期二, 6月 28, 2005

公羊傳 春王正月

元年者何,君之始年也。春者何,歲之始也。王者孰謂,謂文王也。曷為先言王而後言正月,王正月也。何言乎王正月,大一統也。公何以不言即位,成公意也。何成乎公之意,公將平國而反之桓。曷為反之桓,桓幼而貴隱長而卑,其為尊卑也微,國人莫知。隱長又賢,諸大夫扳隱而立之。隱於是焉而辭立,則未知桓之將必得立也。且如桓立,則恐諸大夫之不能相幼君也。故凡隱之立,為桓立也。隱長又賢,何以不宜立。立適以長,不以賢。立子以貴,不以長。桓何以貴,母貴也。母貴則子何以貴,子以母貴,母以子貴。

星期一, 6月 27, 2005

檀弓 晉獻公殺世子申生

晉獻公將殺其世子申生。公子重耳謂之曰:「子盍言子之志於公乎?」世子曰:「不可。君安驪姬,是我傷公之心也!」曰:「然則盍行乎?」世子曰:「不可。君謂我欲弒君也。天下豈有無父之國哉?吾何行如之?」 

使人辭於狐突曰:「申生有罪,不念伯氏之言也,以至於死。申生不敢愛其死。雖然,吾君老矣,子少,國家多難,伯氏不出而圖吾君;伯氏苟出而圖吾君,申生受賜而死!」再拜稽首,乃卒。是以為恭世子也。

星期五, 6月 24, 2005

宋玉 宋玉對楚王問

楚襄王問於宋玉曰:「先生其有遺行與?何士民眾庶不譽之甚也!」?

宋玉對曰:「唯,然,有之!願大王寬其罪,使得畢其辭。客有歌於郢中者,其始曰『下裡巴人』,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;其為『陽阿薤露』,國中屬而和者數百人;其為『陽春白雪』,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十人;引商刻羽,雜以流徵,國中屬而和者,不過數人而已。是其曲彌高,其和彌寡。故鳥有鳳而魚有鯤,鳳凰上擊九千里,絕雲霓,負蒼天,翱翔乎杳冥之上;夫蕃籬之鷃,豈能與之料天地之高哉?鯤魚朝發崑崙之墟,暴鰭於碣石,暮宿於孟諸;夫尺澤之鯢,豈能與之量江海之大哉?故非獨鳥有鳳而魚有鯤也,士亦有之。夫聖人瑰意琦行,超然獨處;夫世俗之民,又安知臣之所為哉?」

星期四, 6月 23, 2005

屈原 卜居

屈原既放,三年不得復見;竭知盡忠,而蔽鄣於讒,心煩慮亂,不知所從。乃往見太卜鄭詹尹曰:「余有所疑,願因先生決之。」詹尹乃端策拂龜曰:「君將何以教之?」?

屈原曰:「吾寧悃悃款款樸以忠乎?將送往勞來斯無窮乎?寧誅鋤草茅以力耕乎?將游大人以成名乎?寧正言不諱以危身乎?將從俗富貴以偷生乎?寧超然高舉,以保真乎?將哫訾栗斯,喔咿儒兒,以事婦人乎?寧廉潔正直以自清乎?將突梯滑稽,如脂如韋,以潔楹乎?寧昂昂若千里之駒乎?將泛泛若水中之鳧,與波上下,偷以全吾軀乎?寧與騏驥亢軛乎?將隨駑馬之跡乎?寧與黃鵠比翼乎?將與雞鶩爭食乎?此孰吉孰兇?何去何從?世溷濁而不清:蟬翼為重,千鈞為輕;黃鐘毀棄,瓦釜雷鳴;讒人高張,賢士無名。吁嗟默默兮,誰知吾之廉貞!」?

詹尹乃釋策而謝曰:「夫尺有所短,寸有所長;物有所不足,智有所不明;數有所不逮,神有所不通。用君之心,行君之意。龜策誠不能知此事。」

星期五, 6月 17, 2005

馬援 戒兄子嚴敦書

援兄子嚴、敦,並喜譏議,而通輕俠客。援前在交趾,還書誡之日:「吾欲汝曹聞人過失,如聞父母之名:耳可得聞,口不可得言也。好論議人長短,妄是非正法,此吾所大惡也;寧死,不願聞子孫有此行也。汝曹知吾惡之甚矣,所以復言者,施衿結縭,申父母之戒,欲使汝曹不忘之耳!」

「龍伯高敦厚周慎,口無擇言,謙約節儉,廉公有威。吾愛之重之,願汝曹效之。杜季良豪俠好義,憂人之憂,樂人之樂,清濁無所失。父喪致客,數郡畢至。吾愛之重之,不願汝曹效也。效伯高不得,猶為謹敕之士,所謂刻鵠不成,尚類鶩者也。效季良不得,陷為天下輕薄子,所謂畫虎不成,反類狗者也。訖今季良尚未可知,郡將下車輒切齒,州郡以為言,吾常為寒心,是以不願子孫效也。」

星期四, 6月 16, 2005

歐陽修 朋黨論

臣聞朋黨之說,自古有之,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。大凡君子與君子,以同道為朋;小人與小人,以同利為朋;此自然之裡也。

然臣謂小人無朋,惟君子有之。其故何哉?小人所好者利祿也,所貪者財貨也;當其同利時,暫相黨引以為朋者,偽也。及其見利而爭先,或利盡而交疏,則反相賊害,雖其兄弟親戚,不能相保。故臣謂小人無朋,其暫為朋者,偽也。君子則不然。所守者道義,所形者忠義,所惜者名節;以之修身,則同道而相益,以知事國,則同心而共濟,終始如一。此君子之朋也。故為人君者,但當退小人之偽朋,用君子之真朋,則天下治矣。

堯之時,小人共工、驩兜等四人為一朋,君子八元、八愷十六人為一朋。舜佐堯,退四凶小人之朋,而進元、愷君子之朋,堯之天下大治。及舜自為天子,而皋、夔、稷、契等二十二人,並立於朝,更相稱美,更相推讓,凡二十二人為一朋;而舜皆用之,天下亦大治。《書》曰:「紂有臣億萬,惟億萬心;周有臣三千,惟一心。」紂之時,億萬人各異心,可謂不為朋矣,然紂以亡國。周武王之臣三千人為一大朋,而周用以興。後漢獻帝時,盡取天下名士囚禁之,目為黨人;及黃巾賊起,漢室大亂,後方悔悟,盡解黨人而釋之,然已無救矣。唐之晚年,漸起朋黨之論。及昭宗時,盡殺朝之名士,咸投之黃河,曰:「此輩清流,可投濁流。」而唐遂亡矣。

夫前世之主,能使人人異心不為朋,莫如紂;能禁絕善人為朋,莫如漢獻帝;能誅戮清流之朋,莫如唐昭宗後世;然皆亂亡其國。更相稱美、推讓而不自疑,莫如舜之二十二臣;舜亦不疑而皆用之。然而後世不誚舜為二十二朋黨所欺,而稱舜為聰明之聖者,以能辨君子與小人也。周武之世,舉其國之臣三千人共為一朋。自古為朋之多且大莫如周,然周用此以興者,善人雖多而不厭也。

嗟乎!治亂興亡之跡,為人君者可以鑒矣。

星期三, 6月 15, 2005

歐陽修 朋黨論

臣聞朋黨之說,自古有之,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。大凡君子與君子,以同道為朋;小人與小人,以同利為朋;此自然之裡也。

然臣謂小人無朋,惟君子有之。其故何哉?小人所好者利祿也,所貪者財貨也;當其同利時,暫相黨引以為朋者,偽也。及其見利而爭先,或利盡而交疏,則返相賊害,雖其兄弟親戚,不能相保。故臣謂小人無朋,其暫為朋者,偽也。君子則不然。所守者道義,所形者忠義,所惜者名節;以之修身,則同道而相益,以知事國,則同心而共濟,終始如一。此君子之朋也。故為人君者,但當退小人之偽朋,用君子之真朋,則天下治矣。

堯之時,小人共工、驩兜等四人為一朋,君子八元、八愷十六人為一朋。舜佐堯,退四凶小人之朋,而進元、愷君子之朋,堯之天下大治。及舜自為天子,而皋、夔、稷、契等二十二人,並立於朝,更相稱美,更相推讓,凡二十二人為一朋;而舜皆用之,天下亦大治。

《書》曰:「紂有臣億萬,惟億萬心;周有臣三千,惟一心。」紂之時,億萬人各異心,可謂不為朋矣,然紂以亡國。周武王之臣三千人為一大朋,而周用以興。後漢獻帝時,盡取天下名士囚禁之,目為黨人;及黃巾賊起,漢室大亂,後方悔悟,盡解黨人而釋之,然已無救矣。唐之晚年,漸起朋黨之論。及昭宗時,盡殺朝之名士,咸投之黃河,曰:「此輩清流,可投濁流。」而唐遂亡矣。

夫前世之主,能使人人異心不為朋,莫如紂;能禁絕善人為朋,莫如漢獻帝;能誅戮清流之朋,莫如唐昭宗後世;然皆亂亡其國。更相稱美、推讓而不自疑,莫如舜之二十二臣;舜亦不疑而皆用之。然而後世不誚舜為二十二朋黨所欺,而稱舜為聰明之聖者,以能辨君子與小人也。周武之世,舉其國之臣三千人共為一朋。自古為朋之多且大莫如周,然周用此以興者,善人雖多而不厭也。

嗟乎!治亂興亡之跡,為人君者可以鑒矣。

星期二, 6月 14, 2005

曾鞏 寄歐陽舍人書

去秋人還,蒙賜書,及所撰先大父墓碑銘,反覆觀誦,感與慚并。

夫銘誌之著於世,義近於史,而亦有與史異者。蓋史之於善惡無所不書;而銘者,蓋古之人有功德、材行、志義之美者,懼後世之不知,則必銘而見之;或納於廟,或存於墓,一也。茍其人之惡,則於銘乎何有?此其所以與史異也。其辭之作,所以使死者無有所憾,生者得致其嚴。而善人喜於見傳,則勇於自立;惡人無有所紀,則以媿而懼。至於通材達識,義烈節士,嘉言善狀,皆見於篇,則足為後法。警勸之道,非近乎史,其將安近?

及世之衰,人之子孫者,一欲褒揚其親,而不本乎理;故雖惡人,皆務勒銘,以誇後世。立言者既莫之拒而不為,又以其子孫之所請也,書其惡焉,則人情之所不得,於是乎銘始不實。後之作銘者,當觀其人。茍託之非人,則書之非公與是,則不足以行世而傳後。故千百年來,公卿大夫至于里巷之士,莫不有銘,而傳者蓋少;其故非他,託之非人,書之非公與是故也。

然則孰為其人,而能盡公與是歟?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,無以為也。蓋有道德者之於惡人,則不受而銘之;於眾人,則能辨焉。而人之行,有情善而跡非,有意奸而外淑,有善惡相懸而不可以實指,有實大於名,有名侈於實;猶之用人,非畜道德者,惡能辨之不惑,議之不徇?不惑不徇,則公且是矣!而其辭之不工,則世猶不傳,於是又在其文章兼勝焉。故曰﹕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,無以為也。豈非然哉?

然畜道德而能文章者,雖或並世而有,亦或數十年或一二百年而有之;其傳之難如此,其遇之難又如此。若先生之道德文章,固所謂數百年而有者也。先祖之言行卓卓,幸遇而得銘,其公與是,其傳世行後無疑也。而世之學者,每觀傳記所書古人之事,至於所可感,則往往齂然不之涕之流落也,況其子孫也哉?況鞏也哉?其追晞祖德,而思所以傳之之由,則知先生推一賜於鞏,而及其三世;其感與報,宜若何而圖之?

抑又思若鞏之淺薄滯拙,而先生進之;先祖父之屯蹶否塞以死,而先生顯之,則世之魁閎豪傑不世出之士,其誰不願於進於門?潛道幽抑之士,其誰不有望於世?善誰不為,而惡誰不愧以懼?為人之父祖者,孰不欲教其子孫?為人之子孫者,孰不欲寵榮其父祖?此數美者,一歸於先生!

既拜賜之辱,且敢進其所以然。所諭世族之次,敢不承教而加詳焉。愧甚,不宣。

星期一, 6月 13, 2005

王安石 游褒禪山記

褒禪山,亦謂之華山,唐浮圖慧褒,始捨於其址,而卒葬之,以故其後名之曰褒禪。今所謂慧空禪院者,褒之廬塚也。距其院東五里,所謂華陽洞者,以其在華山之陽名之也。距洞百餘步,有碑僕道,其文漫滅,獨其為文猶可識,曰:「花山」,今言華如華實之華者,蓋音謬也。?

其下平曠,有泉側出,而記游者甚眾,所謂前洞也。由山以上五六里,有穴窈然,入之甚寒,問其深,則雖好游者不能窮也,謂之後洞。余與四人擁火以入,入之愈深,其進愈難,而其見愈奇。有怠而欲出者,曰:「不出,火且盡。」遂與之俱出。蓋予所至,比好游者尚不能什一,然視其左右,來而記之者已少;蓋其又深,則其至又加少矣。方是時,予之力尚足以入,火尚足以明也。既其出,則或咎其欲出者,而予亦悔其隨之,而不得極夫游之樂也。?

於是予有歎焉:古人之觀於天地、山川、草木、蟲魚、鳥獸,往往有得,以其求思之深,而無不在也。夫夷以近,則游者眾;險以遠,則至者少;而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,常在於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,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。有志矣,不隨以止也,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。有志與力,而又不隨以怠,至於幽暗昏惑,而無物以相之,亦不能至也。然力足以至焉而不至,於人為可譏,而在己為有悔;盡吾志也,而不能至者,可以無悔矣,其孰能譏之乎?此予之所得也!?

余於僕碑,又以悲夫古書之不存,後世之謬其傳而莫能名者,何可勝道也哉!此所以學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。?

四人者:廬陵蕭君圭君玉,長樂王回深父,余弟安國平父、安上純父。

星期五, 6月 10, 2005

王安石 同學一首別子固

江之南有賢人焉,字子固,非今所謂賢人者,予慕而友之。淮之南有賢人焉,字正之,非今所謂賢人者,予慕而友之。

二賢人者,足未嘗相過也,口未嘗相語也,辭幣未嘗相接也。其師若友,豈盡同哉?予考其言行,其不相似者何其少也?曰:學聖人而已矣。學聖人,則其師若友,必學聖人者。聖人之言行,豈有二哉?其相似也適然。

予在淮南,為正之道子固,正之不予疑也;還江南,為子固道正之,子固亦以為然。予又知所謂賢人者,既相似又相信不疑也。子固作《懷友》一首遺予,其大略欲相扳以至乎中庸而後已。正之蓋亦嘗云爾。

夫安驅徐行,躪中庸之庭,而造於其室,捨二賢人者而誰哉?予昔非敢自必其有至也,亦願從事於左右焉爾,輔而進之,其可也。

噫!官有守,私有系,會合不可以常也。作《同學》一首別子固,以相警,且相慰云。

星期四, 6月 09, 2005

蘇軾 放鶴亭記

熙寧十年秋,彭城大水,雲龍山人張君之草堂,水及其半扇。明年春,水落,遷於故居之東,東山之麓。升高而望,得異境焉,作亭於其上。彭城之山,岡嶺四合,隱然如大環,獨缺其西十二,而山人之亭適當其缺。春夏之交,草木際天;秋鼕雪月,千裡一色;風雨晦明之間,俯仰百變。

山人有二鶴,甚馴而善飛,旦則望西山之缺而放焉。縱其所如,或立於陂田,或翔於雲表,暮則傃東山而歸,故名之曰放鶴亭。

郡守蘇軾時從賓客僚吏,往見山人,飲酒於斯亭而樂之。挹山人而告之曰:「子知隱居之樂乎?雖南面之君可與易也。易曰:『鳴鶴在陰,其子和之。』詩曰:『鶴鳴於九皋,聲聞於天。』蓋其為物,清遠閑放,超然於塵垢之外,故易詩人以比賢人君子。隱德之士,狎而玩之,宜若有益而無損者,然衛懿公好鶴,則亡其國,周公作酒誥,衛武公作抑戒,以為荒惑敗亂無若酒者,而劉伶阮籍之徒,以此全其真而名後世。嗟夫!南面之君,雖清遠閑放如鶴者,猶不得好,好之,則亡其國;而山林遁世之士,雖荒惑敗亂如酒者,猶不能為害,而況於鶴乎!由此觀之,其為樂未可以同日而語也。」山人忻然而笑曰:「有是哉!」乃作放鶴招鶴之歌曰:「鶴飛去兮,西山之缺。高翔而下覽兮,擇所適。翻然斂翼,婉將集兮,忽何所見?」矯然而復擊!獨終日於澗谷之間兮,啄蒼苔而履白石。

鶴歸來兮,東山之陰。其下有人兮,黃冠草屨,葛衣而鼓琴。躬耕而食兮,其餘以飽汝。歸來歸來兮,西山不可以久留!

星期一, 6月 06, 2005

戰國策 魯共公擇言

梁王魏嬰觴諸侯於範臺,酒酣,請魯君舉觴。魯君興,避席擇言曰:「昔者帝女令儀狄作酒而美,進之禹,禹飲而甘之,遂疏儀狄,絕旨酒,曰:『後世必有以酒亡其國者。』齊桓公夜半不慊,易牙乃煎敖燔炙和調五味而進之,桓公食之而飽,至旦不覺,曰:『後世必有以味亡其國者。』晉文公得南之威,三日不聽朝,遂推南之威而遠之,曰:『後世必有以色亡其國者。』楚王登強臺而望崩山,左江而右湖,以臨彷徨,其樂忘死,遂盟強臺而弗登,曰:『後世必有以高臺陂池亡其國者。』今主君之尊,儀狄之酒也;主君之味,易牙之調也;左白臺而右閭須,南威之美也;前夾林而後蘭臺,強臺之樂也。有一於此,足以亡其國。今主君兼此四者,可無戒與?」梁王稱善相屬。

星期四, 6月 02, 2005

史記 太史公自序

太史公曰:“先人有言:自周公卒,五百歲而有孔子。孔子卒后,至于今五百歲,有能紹明世,正《易傳》,《春秋》,本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禮》、《樂》之際,意在斯乎!意在斯乎!小子何敢讓焉!”

上大夫壺遂曰:“昔孔子何為而作《春秋》哉?”太史公曰:“余聞董生曰:‘周道衰微,孔子為魯司寇,諸侯害之,大夫壅之,孔子知言之不用,道之不行也,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,以為天下儀表,貶天子,退諸侯,討大夫,以達王事而已矣。’子曰:‘我欲載之空言,不如見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。’夫《春秋》,上明三王之道,下辨人事之紀,別嫌疑,明是非,定猶豫豫,善善惡惡,賢賢賤不肖,存亡國,繼絕世,補敝起廢,王道之大者也。《易》著天地、陰陽、四時、五行,故長于變。《禮》經紀人倫,故長于行。《書》記先王之事,故長于政。《詩》記山川、谿谷、禽獸、草木、牝牡、雌雄,故長于風。《樂》樂所以立,故長于和。《春秋》辨是非,故長于治人。是故《禮》以節人,《樂》以發和,《書》以道事,《詩》以達意,《易》以道化,《春秋》以道義。撥亂世反之正,莫近于《春秋》。《春秋》文成數萬,其指數千,萬物之散聚,皆在《春秋》。《春秋》之中,弒君三十六,亡國五十二,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:察其所以,皆失其本已。故《易》曰:‘失之毫厘,差以千里’。故曰:‘臣弒君,子弒父,非一旦一夕之故也,其漸久矣。’故有國者,不可以不知《春秋》,前有讒而弗見,后有賊而不知。為人臣者,不可以不知《春秋》,守經事而不知其宜,遭變事而不知其權。為人君父,而不通于《春秋》之義者,必蒙首惡之名。為人臣子而不通於《春秋》之義者,必陷篡弒之誅,死罪之名。其實皆以為善為之,不知其義,被之空言而弗敢辭。夫不通禮義之旨,至于君不君,臣不臣,父不父,子不子。君不君則犯,臣不臣則誅,父不父則無道,子不子則不孝。此四行者,天下之大過也,以天下之大過予之,則受而弗敢辭。故《春秋》者,禮義之大宗也。夫禮禁未然之前,法施已然之后,法之所以為用者易見,而禮之所為禁者難知。”

遂曰:“孔子之時,上無明君,下不得任用,故作《春秋》,垂空文以斷禮義,當一王之法。今夫子上遇明天子,下得守職,萬事既具,咸各序其宜。夫子所論,欲以何明?”太史公曰:“唯唯,否否,不然。余聞之先人曰:‘伏羲至純厚,作《易》八卦,堯舜之盛,《尚書》載之,禮樂作焉;湯武之隆,詩人歌之;《春秋》采善貶惡,推三代之德,褒周室,非獨刺譏而已也。’漢興以来,至明天子,獲符瑞,建封禪,改正朔,易服色,受命于穆清,澤流罔極,海外殊俗,重譯款塞,請來獻見者,不可勝道。臣下百官,力誦聖德,猶不能宣盡其意。且士賢能而不用,有國者之恥;主上明聖而德不布聞,有司之過也。且余嘗掌其官,廢明聖盛德不述,墮功臣世家賢大夫之業不述,墮先人所言,罪莫大焉!余所謂述故事,整齊其世傳,非所請作也,而君比之于《春秋》,謬矣。”

于是論次其文七年,而太史公遭李陵之禍,幽于縲紲。乃喟然而嘆曰:“是余之罪也夫!是余之罪也夫!身毀不用矣!”退而深惟曰:“夫《詩》、《書》隱約者,欲遂其志之思也。昔西伯拘羑里,演《周易》;孔子厄陳、蔡,作《春秋》;屈原放逐,著《離騷》;左丘失明,厥有《國語》;孫子臏腳,而論兵法;不韋遷蜀,世傳《呂覽》;韓非囚秦,《說難》、《孤慎》;《詩》三百篇,大抵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。此人皆意有所鬱結,不得通其道也,故述往事,思來者。”于是卒述陶唐以来,至于麟止,自黃帝始。

星期三, 6月 01, 2005

韓愈 雜說一

龍噓氣成雲,雲固弗靈於龍也。然龍乘是氣,茫洋窮乎玄間,薄日月,伏光景,感震電,神變化,水下土,汩陵谷,雲亦靈怪矣哉。雲,龍之所能使為靈也。若龍之靈,則非雲之所能使為靈也。然龍弗得雲,無以神其靈矣。失其所憑依,信不可歟。異哉!其所憑依,乃其所自為也。易曰:「雲從龍。」既曰龍,雲從之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