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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華文化之美

星期二, 5月 31, 2005

柳宗元 鈷鉧潭西小丘記

得西山後八日,尋山口西北道二百步,又得鈷鉧潭。西二十五步,當湍而浚者為魚梁。梁之上有丘焉,生竹樹。其石之突怒偃蹇,負土而出,爭為奇狀者,殆不可數。其嶔然相累而下者,若牛馬之飲於溪;其衝然角列而上者,若熊羆之登於山。

丘之小不能一畝,可以籠而有之。問其主,曰:「唐氏之棄地,貨而不售。」問其價,曰:「止四百。」予憐而售之。李深源、元克己時同游,皆大喜,出自意外。即更取器用,剷刈穢草,伐去惡木,烈火而焚之。嘉木立,美竹露,奇石顯。由其中以望,則山之高,雲之浮,溪之流,鳥獸之遨遊,舉熙熙然迴巧獻技,以效茲丘之下。枕席而臥,則清泠之狀與目謀,瀯瀯之聲與耳謀,悠然而虛者與神謀,淵然而靜者與心謀。不匝旬而得異地者二,雖古好事之士,或未能至焉。

噫!以茲丘之勝,致之澧鎬鄠杜,則貴游之士爭買者,日增千金而愈不可得。今棄是州也,農夫漁父,過而陋之。價四百,連歲不能售。我與深源、克己獨喜得之,是其果有遭乎?書於石,所以賀茲丘之遭也。

星期五, 5月 27, 2005

韓愈 送董邵南序

燕趙古稱多慷慨悲歌之士。董生舉進士,連不得志於有司,懷抱利器,鬱鬱適茲土。吾知其必有合也。董生勉乎哉!

夫以子之不遇時,苟慕義彊仁者,皆愛惜焉;矧燕趙之士,出乎其性者哉!然吾嘗聞:風俗與化移易。吾惡知其今不異於古所云邪?聊以吾子之行卜之也。董生勉乎哉!

吾因子有所感矣!為我弔望諸君之墓,而觀於其市,復有昔時屠狗者乎?為我謝曰:「明天子在上,可以出而仕矣!」

星期四, 5月 26, 2005

蘇軾 喜雨亭記

亭以雨名。志喜也。古者有喜,則以名物,示不忘也。周公得禾以名其書,漢武得鼎以名其年,叔孫勝敵以名其子。其喜之大小不齊,其示不忘一也。

予至扶風之明年,始治官舍,為亭於堂之北,而鑿池其南,引流種樹,以為休息之所。是歲之春,雨麥於歧山之陽,其占為有年。既而彌月不雨,民方以為憂;越三月, 乙卯乃雨,甲子又雨,民以為未足;丁卯大雨,三日乃止。官吏相與慶於庭,商賈相與歌於市,農夫相與忭於野;憂者以喜,病者以愈,而吾亭適成。

於是舉酒於亭上,以屬客而告之,曰:「五日不雨,可乎?」曰:「五日不雨,則無麥。」「十日不雨,可乎?」曰:「十日不雨,則無禾。」「無麥無禾,歲且薦饑, 獄訟繁興,而盜賊滋熾,則吾與而三子雖欲優游以樂於此亭,其可得耶?今天不遣斯民,始旱而賜之以雨,使吾與二三子,得相與優游而樂於此亭者,皆雨之賜也,其又可忘耶?」

既以名亭,又從而歌之,曰:「使天而雨珠,寒者不得以為襦;使天而雨玉,饑者不得以粟。一雨三日,伊誰之力?民曰太守,太守不有;歸之天子,天子曰不然;歸之造物,造物不自以為功;歸之太空,太空冥冥;不可得而名,吾以名吾亭。」

星期二, 5月 24, 2005

蘇洵 六國論

愚讀六國世家,竊怪天下之諸侯,以五倍之地,十倍之眾,發憤西向,以攻山西千裡之秦而不免於滅亡,常為之深思遠慮,以為必有可以自安之計。蓋未嘗不咎其當時之士,慮患之疏,而見利之淺,且不知天下之勢也。

夫秦之所與諸侯爭天下者,不在齊、楚、燕、趙也,而在韓、魏之郊;諸侯之所與秦爭天下者,不在齊、楚、燕、趙也,而在韓、魏之野。秦之有韓、魏,譬如人之有腹心之疾也。韓、魏塞秦之衝,而蔽山東之諸侯,故夫天下之所重者,莫如韓、魏也。

昔者范雎用於秦而收韓,商鞅用於秦而收魏,昭王未得韓、魏之心,而出兵以攻齊之剛壽,而范雎以為憂。然則秦之所忌者,可以見矣。秦之用兵於燕、趙,秦之危事也。越韓過魏而攻人之國都,燕、趙拒之於前,而韓、魏乘之於後,此危道也。而秦之攻燕、趙,未嘗有韓、魏之憂,則韓、魏之附秦故也。夫韓、魏諸侯之障,而使秦人得出入於其間,此豈知天下之勢邪?委區區之韓、魏,以當虎狼之強秦,彼安得不折而入於秦哉?韓、魏折而入於秦,然後秦人得通其兵於東諸侯,而使天下遍受其禍。

夫韓、魏不能獨當秦,而天下之諸侯,藉之以蔽其西,故莫如厚韓親魏以擯秦。秦人不敢逾韓、魏以窺齊、楚、燕、趙之國,而齊、楚、燕、趙之國,因得以自安於其間矣。以四無事之國,佐當寇之韓、魏,使韓、魏無東顧之憂,而為天下出身以當秦兵。以二國委秦,而四國休息於內,以陰助其急,若此可以應夫無窮。彼秦者將何為哉?不知出此,而乃貪疆埸尺寸之利,背盟敗約,以自相屠滅,秦兵未出,而天下諸侯已自困矣。至使秦人得間其隙,以取其國,可不悲哉!

星期五, 5月 20, 2005

蘇洵 管仲論

管仲相桓公,霸諸侯,攘戎狄,終其身,齊國富強,諸侯不敢叛。管仲死,豎刁、易牙、開方用,桓公薨於亂,五公子爭立,其禍蔓延,訖簡公,齊無寧歲。

夫功之成,非成於成之日,蓋必有所由起;禍之作,不作於作之日,亦必有所由兆。故齊之治也,吾不曰管仲,而曰鮑叔;及其亂也,無不曰豎刁、易牙、開方,而曰管仲。何則?豎刁、易牙、開方三子,彼固亂人國者,顧其用之者,桓公也。夫有舜而後放四兇,有仲尼而後知去少正卯。彼桓公何人也?顧其使桓公得用三子者,管仲也。

仲之疾也,公問之相。當是時也,吾意以仲且舉天下之賢者以對,而其言乃不過曰豎刁、易牙、開方三子,非人情,不可近而已。嗚呼!仲以為桓公果能不用三子矣呼?仲與桓公處幾年矣,亦知桓公之為人矣呼!桓公聲不絕於耳,色不絕於目,而非三子者,則無以遂其欲。彼其初之所以不用者,徒以有仲焉耳。一日無仲,則三子者可以彈冠而相慶矣。仲以為將死之言,可以縶桓公之手足邪?夫齊國不患有三子,而患無仲。有仲,則三子者,三匹夫耳。不然,天下豈少三子之徒哉?雖桓公幸而聽仲,誅此三人,而其餘者,仲能悉數而去之邪?嗚呼!仲可謂不知本者矣。因桓公之問,舉天下之賢者以自代,則仲雖死,而齊國未為無仲也,夫何患三子者?不言可也。  五霸莫盛於桓、文,文公之才,不過桓公,其臣又皆不及仲。靈公之虐,不如孝公之寬厚。文公死,諸侯不敢叛晉。晉襲文公之餘威,得為諸侯之盟主百餘年。何者?其君雖不肖,而尚有老成人焉。桓公之薨也,一敗塗地,無惑也。彼獨恃一管仲,而仲則死矣。

夫天下未嘗無賢者,蓋有有臣而無君者矣。桓公在焉,而曰天下不復有管仲者,吾不信也。仲之書,有記其將死,論鮑叔、賓胥無之為人,且各疏其短。是其心以為是數子者,皆不足以託國,而又逆知其將死。則其書誕謾不足信也。吾觀史鰍以不能進籧伯玉而退彌子瑕,故有身後之諫;蕭何且死,舉曹參以自代。大臣之用心,固宜如此也。夫一國以一人興,以一人亡。賢者不悲其身之死,而憂其國之衰,故必復有賢者而後可以死。彼管仲者,何以死哉?

星期四, 5月 19, 2005

柳宗元 箕子碑

凡大人之道有三:一曰正蒙難,二曰法授聖,三曰化及民。殷有仁人曰箕子,實具茲道,以立於世。故孔子述六經之旨,尤慇勤焉。

當紂之時,大道悖亂,天威之動不能戒,聖人之言無所用。進死以並命,誠仁矣,無益吾祀,故不為;委身以存祀,誠仁矣,與亡吾國,故不忍。具是二道,有行之者矣。是用保其明哲,與之俯仰,晦是謨范,辱於囚奴,昏而無邪,隤而不息。故在《易》曰「箕子之明夷」,正蒙難也。及天命既改,生人以正,乃出大法,用為聖師,周人得以序彝倫而立大典。故在《書》曰「以箕子歸,作《洪範》。」法授聖也。及封朝鮮,推道訓俗,惟德無陋,惟人無遠,用廣殷祀,俾夷為華,化及民也。率是大道,藂於厥躬,天地變化,我得其正,其大人歟?

於虖!當其周時未至,殷祀未殄,比干已死,微子已去,向使紂惡未稔而自斃,武庚念亂以圖存,國無其人,誰與興理?是固人事之或然者也。然則先生隱忍而為此,其有志於斯乎?

唐某年,作廟汲郡,歲時致祀,嘉先生獨列於《易·象》,作是頌雲。

星期三, 5月 18, 2005

韓愈 諱辯

愈與李賀書,勸賀舉進士。賀舉進士有名,與賀爭名者毀之,曰:「賀父名晉肅,賀不舉進士為是,勸之舉者為非。」聽者不察也,和而唱之,同然一辭。皇甫湜曰:「 若不明白,子與賀且得罪。」愈曰:「然。」

律曰:「二名不偏諱。」釋之者曰:「謂若言『徵』不稱『在』,言『在』不稱『徵』是也。」律曰: 「不諱嫌名。」釋之者曰:「謂若『禹』與『雨』,『丘』與『蓲』之類是也。」今賀父名晉肅,賀舉進士,為犯二名律乎?為犯嫌名律乎?父名晉肅,子不得舉進士;若父名仁,子不得為人乎?

夫諱始於何時?作法制以教天下者,非周公,孔子歟?周公作詩不諱,孔子不偏諱二名,<<春秋>>不譏不諱嫌名。康王「釗」之孫,實為「昭」王。曾參之父名「皙」,曾子不諱「昔」。周之時有騏期,漢之時有杜度,此其子宜如何諱?將諱其嫌,遂諱其姓乎?將不諱其嫌者乎?

漢諱武帝名「徹」為「通」,不聞又諱車轍之「轍」為某字也。諱呂后名「雉」為「野雞」,不聞又諱治天下之「治」為某字也。今上章及詔,不聞諱 「滸」「勢」「秉」「饑」也。惟宦官宮妾,乃不敢言「諭」及「機」,以為觸犯。士君子言語行事,宜何所法守也?

今考之於經,質之於律,稽之以國家之典,賀舉進士,為可邪?為不可邪?凡事父母得如曾參,可以無譏矣。作人得如周公、孔子,亦可以止矣。

今世之士,不務行曾參、周公、孔子之行,而諱親之名,則務勝於曾參、周公、孔子,亦見其惑也。夫周公、孔子、曾參,卒不可勝。勝周公、孔子、曾參,乃比於宦者宮妾,則是宦者宮妾之孝於其親,賢於周公、孔子、曾參者邪?

星期二, 5月 17, 2005

柳宗元 桐葉封弟辨

古之傳者有言:「成王以桐葉與小弱弟,戲曰:『以封汝。』周公入賀。王曰:『戲也。』周公曰:『天子不可戲。』乃封小弱弟於唐。」

吾意不然:王之弟當封耶,周公宜以時言於王,不待其戲,而賀以成之也;不當封耶,周公乃成其不中之戲,以地以人,與小弱弟者為之主,其得為聖乎?

且周公以王之言,不可苟焉而已,必從而成之耶?設有不幸,王以桐葉戲婦寺,亦將舉而從之乎?凡王者之德,在行之何若。設未得其當,雖十易之不為病;要於其當,不可使易也,而況以其戲乎?若戲而必行之,是周公教王遂過也。

吾意周公輔成王宜以道,從容優樂,要歸之大中而已。必不逢其失而為之辭;又不當束縛之,馳驟之,使若牛馬然,急則敗矣。且家人父子,尚不能以此自克,況號為君臣者耶!是直小丈夫缺缺之事,非周公所宜用,故不可信。

或曰:「封唐叔,史佚成之。」

星期一, 5月 16, 2005

戰國策 蘇秦以連橫說秦

蘇秦始將連橫說秦惠王曰:「大王之國,西有八蜀漢中之利,北有胡貉代馬之用,南有巫山黔中之限,東有殽函之固。田肥美,民殷富,戰車萬乘,奮擊百萬,沃野千里,蓄積饒多,地勢行便。此所謂天府,天下之雄國也。以大王之賢,士民之眾,車騎之用,兵法之教,可以并諸侯,吞天下,稱帝而治。願大王少留,臣請奏其效。」

秦王曰:「寡人聞之,毛語不豐滿者,不可以高飛;文章不成者,不可以誅罰;道德不厚者,不可以使民;政教不順者,不可以煩大臣。今先生儼然不遠千里而庭教之,願以異日。」

蘇秦曰:「臣固疑大王之不能用也。昔者神農伐補遂,皇帝伐涿鹿而禽蚩尤,堯伐驩兜,舜伐三苗,禹伐共工,湯伐有夏,文王伐崇,武王伐紂,齊桓任戰而霸天下。由此觀之,惡有不戰者乎?古者使車轂擊馳,言語相結,天下為一。約從連橫,兵革不藏;文士並飭,諸侯亂惑;萬端俱起,不可勝理;科條既備,民多偽態;書策稠濁,百姓不足;上下相愁,民無所聊;明言章理,兵甲愈起;辯言偉服,戰攻不息;繁稱文辭,天下不治;舌敝耳聾,不見成功;行義約信,天下不親。於是乃廢文任武,厚養死士,綴甲厲兵,效勝於戰場。夫徒處而致利,安坐而廣地,雖古五帝三王五霸,明主賢君,常欲坐而致之,其勢不能,故以戰續之。寬則兩軍相攻,迫則杖戟相撞,然後可建大功。是故兵勝於外,義強於內;威立於上,民服於下。今欲并天下,凌萬乘,詘敵國,制海內,子元元,臣諸侯,非兵不可。今之嗣主,忽于至道,皆惛於教,亂於治,迷於言,惑於語,沈於辯,溺於辭。以此論之,王固不能行也。」

說秦王書十上,而說不行。黑貂之裘敝,黃金百斤盡,資用乏絕,去秦而歸。羸縢履蹶,負書擔橐,形容枯槁,面目黧黑,狀有愧色。歸至家,妻不下紉,嫂不為炊,父母不與言。蘇秦喟然嘆曰:「妻不以我為夫,嫂不以我為叔,父母不以我為子,是皆秦之罪也!」

乃夜發書,陳篋數十,得《太公陰符》之謀。伏而誦之,簡練以為揣摩。讀書欲睡,引錐自刺其股,血流至足。曰:「安有說人主不能出其金玉錦繡,取卿相之尊者乎?」諅年,揣摩成,曰:「此真可以說當世之君矣。」

於是乃摩燕烏集闕,現說趙王於華屋之下,扺掌而談。趙王大悅,封為武安君,受相印。革車百乘,錦繡千純,白璧百雙,黃金萬鎰,以隨其後。約從散橫,以抑強秦。故蘇秦相於趙,而關不通。當此之時,天下之大,萬民之眾,王侯之威,謀臣之權,皆欲決於蘇秦之策。不費斗糧,未煩一兵,未戰一士,未絕一弦,未折一矢,諸侯相親,賢於兄弟。夫賢人在而天下服,一人用而天下從。故曰:「式於政,不士於勇;是於廊廟之內,不式於四境之外。」當秦之隆,黃金萬鎰為用,轉轂連騎,炫煌於道。山東之國,從風而服,使趙大重。且夫蘇秦特窮巷、掘門、桑戶、棬樞之士耳,服軾撙銜,橫歷天下,庭說諸侯之主,杜左右之口,天下莫之伉。

將說楚王,路過洛陽。父母聞之,清宮除道,張樂設飲,郊迎三十里。妻側目而視,側耳而聽;嫂蛇行匍伏,四拜自跪而謝。蘇秦曰:「嫂何前倨而後卑也?」嫂曰:「以季子之位尊而多金。」蘇秦曰:「嗟呼!貧窮則父母不子,富貴則親戚畏懼。人生世上,勢位富厚,蓋可以忽乎哉?」

星期五, 5月 13, 2005

國語 敬姜論勞逸

公父文伯退朝,朝其母,其母方績。文伯曰:「以歜之家而主猶績,懼杆季孫之怒也,其以歜為不能事主乎?」

其母歎曰:「魯其亡乎!使僮子備官而未之聞耶?居,吾語女。」

「昔聖王之處民也,擇瘠土而處之,勞其民而用之,故長王天下。夫民勞則思,思則善心生;逸則淫,淫則忘善,忘善則惡心生。沃土之民不材,逸也;瘠土之民,莫不嚮義,勞也。」

「是故天子大采朝日,與三公九卿祖識地德;日中考政,與百官之政事,師尹惟旅牧相,宣序民事。少采夕月,與太史司載,糾虔天刑;日入,監九御,使潔奉禘郊之粢盛,而後即安。諸侯朝修天子之業命,晝考其國職,夕省其典刑,夜儆百工,使無慆淫,而後即安。卿大夫朝考其職,晝講其庶政,夕序其業,夜庀其家事,而後即安。士朝受業,晝而講貫,夕而習復,夜而計過,無憾,而後即安。自庶人以下,明而動,晦而休,無日以怠。」

「王后親織玄紞;公侯之夫人加之以紘綖,卿之內子為大帶,命婦成祭服,列士之妻加之以朝服,自庶士以下,皆衣其夫。社而賦事,蒸而獻功,男女效績,愆則有辟,古之制也。君子勞心,小人勞力,先王之訓也。自上以下,誰敢淫心舍力?」

「今我寡也,爾又在下位,朝夕處事,猶恐忘先人之業。況有怠惰,其何以避辟?吾冀而朝夕修我,曰:『必無廢先人。』爾今曰:『胡不自安?』以是承君之官,余懼穆伯之絕祀也。」

仲尼聞之曰:「弟子志之,季氏之婦不淫矣!」

星期四, 5月 12, 2005

國語 召公諫厲王止謗

厲王虐,國人謗王,召公告曰:「民不堪命矣!」王怒,得衛巫,使監謗者。以告,則殺之。國人莫敢言,道路以目。

王喜,告召公曰:「吾能彌謗矣,乃不敢言。」召公曰:「是障之也,防民之口甚於防川。川壅而潰,傷人必多,民亦如之。是故為川者決之使導,為民者宣之使言。故天子聽政,使公卿至於列士獻詩,瞽獻曲,史獻書,師箴,瞍賦,矇誦,百工諫,庶人傳語,近臣盡規,親戚補察,瞽史教誨,艾修之,而後王斟酌焉,是以事行而不悖。民之有口,猶土之有山川也,財用於是乎出;猶其原隰之有衍沃也,衣食於是乎生;口之宣言也,善敗於是乎興。行善而備敗,其所以阜財用衣食者也。夫民慮之於心,而宣之於口,成而行之,胡可壅也。若壅其口,其與能幾何?」

王弗聽,於是國人莫敢出言。三年,乃流王於彘。

星期三, 5月 11, 2005

左傳 子產論政寬猛

鄭子產有疾,為子大叔曰:「我死,子必為政。唯有德者能以寬福民,其次莫如猛。夫火烈,民望而畏之,故鮮死焉;水懦弱,民狎而翫之,則多死焉,故寬難。」疾數月而卒。

大叔為政,不忍猛而寬。鄭國多盜,取人于雈符之澤。大叔悔之,曰:「吾早從夫子,不及此。」興徒兵以攻雈符之盜,盡殺之,盜少止。

仲尼曰:「善哉!政寬則民慢,慢則糾之以猛;猛則民殘,殘則施之以寬。寬以濟猛,猛以濟寬,正式以和。《詩》曰:『民意勞止,汔可小康。惠此中國,以綏四方。』施之以寬也。『吳從詭隨,以謹無良。是遏寇虐,慘不畏明。』糾之以猛也。『柔遠能邇,以定我王。』平之以和也。又曰:『不競不絿,不剛不柔。布政優優,百祿是遒。』和之至也!」

及子產卒,仲尼聞之,初涕曰:「古之遺愛也。」

星期六, 5月 07, 2005

左傳 鄭伯克段于鄢

初,鄭武公娶于申,曰武姜。生莊公及共叔段。莊公寤生,驚姜氏,故名曰寤生,遂惡之。愛共叔段,欲立之。亟請於武公,公弗許。及莊公即位,為之請制。公曰:「制,巖邑也。虢叔死焉,佗邑唯命。」請京,使居之,謂之京城大叔。祭仲曰:「都城過百雉,國之害也。先王之制,大都不過參國之一,中、五之一,小、九之一。今京不度,非制也,君將不堪。」公曰:「姜氏欲之,焉辟害。」對曰:「姜氏厭之有?不如早為之所,無使滋蔓,蔓,難圖也。蔓草猶不可除,況君之寵弟乎?」公曰:「多行不義必自斃,子姑待之。」既而大叔命西鄙、北鄙貳於己。公子呂曰:「國不堪貳。君將若之何?欲與大叔,臣請事之。若弗與,則請除之,無生民心。」公曰:「無庸,將自及。」大叔又收貳以為己邑。至於于廩延。子封曰:「可矣!厚將得眾。」公曰:「不義不暱,厚將崩。」大叔完聚,繕甲兵,具卒乘,將襲鄭,夫人將啟之。公聞其期曰:「可矣。」命子封帥車二百乘以伐京,京叛大叔段。段入于鄢,公伐諸鄢。五月辛丑,大叔出奔共。書曰:「鄭伯克段于鄢。」段不弟,故不言弟。如二君,故曰克。稱鄭伯,譏失教也。謂之鄭志,不言出奔,難之也。遂寘姜氏于城潁,而誓之曰:「不及黃泉,無相見也。」既而悔之。潁考叔為潁谷封人,聞之。有獻於公,公賜之食。食舍肉,公問之。對曰:「小人有母,皆嘗小人之食矣。未嘗君之羹,請以遺之。」公曰:「爾有母遺,繄我獨無。」潁考叔曰:「敢問何謂也?」公語之故,且告之悔。對曰:「君何患焉。若闕地及泉,隧而相見,其誰曰不然?」公從之。公入而賦:「大隧之中,其樂也融融。」姜出而賦:「大隧之外,其樂也泄泄。」遂為母子如初。君子曰:「潁考叔,純孝也,愛其母,施及莊公。詩曰:『孝子不匱,永錫爾類。』其是之謂乎。」

星期五, 5月 06, 2005

檀弓 曾子易簀

曾子寢疾,病,樂正子春坐于床下,曾元、曾申坐于足,童子隅坐而執燭。童子曰:「華而睕!大夫之簀與?」子春曰:「止!」曾子聞之,瞿然曰:「呼!」曰:「華而睕!大夫之簀與?」曾子曰:「然!斯季孫之賜也,我未之能易也。元,起易簀!」曾元曰:「夫子之病革矣,不可以變。幸而至于旦,請敬易之。」曾子曰:「爾之愛我也,不如彼。君子之愛人也以德,細人之愛人也以姑息。吾何求哉?吾得正而斃焉,斯已矣。」舉扶而易之,反席未安而沒。
 

星期四, 5月 05, 2005

范仲淹 嚴先生祠堂記

先生,漢光武之故人也。相尚以道。及帝握赤符,乘六龍,得聖人之時,臣妾億兆,天下孰加焉?惟先生以節高之。既而動星象,歸江湖,得聖人之清。泥塗軒冕,天下孰加焉?惟光武以禮下之。

在蠱之上九,眾方有為,而獨「不事王侯,高尚其事」,先生以之。在屯之初九,陽德方亨,而能「以貴下賤,大得民也」,光武以之。蓋先生之心,出乎日月之上;光武之量,包乎天地之外。微先生不能成光武之大,微光武豈能遂先生之高哉?而使貪夫廉,懦夫立,是大有功於名教也。  仲淹來守是邦,始構堂而奠焉,乃復為其後者四家,以奉祠事。又從而歌曰︰「雲山蒼蒼,江水泱泱,先生之風,山高水長!」

星期三, 5月 04, 2005

柳宗元 愚溪詩序

灌水之陽有溪焉,東流入於瀟水。或曰:冉氏嘗居也,故姓是溪為冉溪。或曰:可以染也,名之以其能,故謂之染溪。余以愚觸罪,謫瀟水上。愛是溪,入二三里,得其尤絕者家焉。古有愚公谷,今余家是溪,而名莫能定,土之居者,猶齗齗然,不可以不更也,故更之為愚溪。

愚溪之上,買小丘,為愚丘。自愚丘東北行六十步,得泉焉,又買居之,為愚泉。愚泉凡六穴,皆出山下平地,蓋上出也。河流屈曲而南,為愚溝。遂負土壘石,塞其隘,為愚池。愚池之東,為愚堂。其南為愚亭。池之中,為愚島。嘉木異石錯置,皆山水之奇者,以余故,咸以「愚」辱焉。

夫水,智者樂也。今是溪獨見辱於愚,何哉?蓋其流甚下,不可以灌溉;又峻急多坻石,大舟不可入也。幽邃淺狹,蛟龍不屑,不能興雲雨,無以利世,而適類於余,然則雖辱而愚之,可也。

甯武子「邦無道則愚」,智而為愚者也;顏子「終日不違如愚」,睿而為愚者也:皆不得為真愚。今余遭有道而違於理,悖於事,故凡為愚者,莫我若也。夫然,則天下莫能爭是溪,余得專而名焉。

溪雖莫利於世,而善鑿萬類,清瑩秀澈,鏘鳴金石,能使愚者喜笑眷慕,樂而不能去也。余雖不合於俗,亦頗以文墨自慰,漱滌萬物,牢籠百態,而無所避之。以愚辭歌愚溪,則茫然而不違,昏然而同歸,超鴻蒙,混希夷,寂寥而莫我知也。於是作《八愚》詩,記於溪石上。

星期二, 5月 03, 2005

韓愈 圬者王承福傳

圬之爲技,賤且勞者也。有業之,其色若自得者。聽其言,約而盡。
問之,王其姓,承福其名,世爲京兆長安農夫。天寶之亂,發人爲兵。持
弓矢十三年,有官勳,棄之來歸。喪其土田,手鏝衣食,餘三十年。舍於
市之主人,而歸其屋食之當焉。視時屋食之貴賤,而上下其圬之傭以償之。
有餘,則以與道路之廢疾餓者焉。

又曰:「粟,稼而生者也。若布與帛,必蠶績而後成者也。其他所以
養生之具,皆待人力而後完也。吾皆賴之。然人不可徧爲,宜乎各致其能
以相生也。故君者,理我所以生者也;而百官者,承君之化者也。任有小
大,惟其所能,若器皿焉。食焉而怠其事,必有天殃,故吾不敢一日舍鏝
以嬉。夫鏝易能,可力焉,又誠有功。取其直,雖勞無愧,吾心安焉。夫
力易強而有功也,心難強而有智也。用力者使於人,用心者使人,亦其宜
也。吾特擇其易爲而無愧者取焉。

嘻!吾操鏝以入富貴之家有年矣。有一至者焉,又往過之,則爲墟矣。
有再至、三至者焉,而往過之,則爲墟矣。問之其鄰,或曰:『噫!刑戮
也。』或曰:『身既死,而其子孫不能有也。』或曰:『死而歸之官也。』
吾以是觀之,非所謂食焉怠其事而得天殃者邪?非強心以智而不足,不擇
其才之稱否而冒之者邪?非多行可愧,知其不可而強爲之者邪?將富貴難
守,薄功而厚饗之者邪?抑豐悴有時,一去一來而不可常者邪?吾之心憫
焉,是故擇其力之可能者行焉,樂富貴而悲貧賤,我豈異於人哉。」
又曰:「功大者,其所以自奉也博。妻與子,皆養於我者也。吾能薄
而功小,不有之可也。又吾所謂勞力者,若立吾家而力不足,則心又勞也。
一身而二任焉,雖聖者不可能也。」

愈始聞而惑之,又從而思之,蓋所謂「獨善其身」者也。然吾有譏焉,
謂其自爲也過多,其爲人也過少。其學楊朱之道者邪?楊之道,不肯拔我
一毛而利天下。而夫人以有家爲勞心,不肯一動其心以畜其妻子,其肯勞
其心以爲人乎哉?雖然,其賢於世之患不得之而患失之者,以濟其生之欲,
貪邪而亡道,以喪其身者,其亦遠矣!又其言有可以警余者,故余爲之傳
而自鑒焉。

星期一, 5月 02, 2005

歐陽修 縱囚論

信義行於君子,而刑戮施於小人。刑入於死者,乃罪大惡極,此又小人之尤甚者 也。寧以義死,不苟幸生,而視死如歸,此又君子之尤難者也。

方唐太宗之六年,錄大辟囚三百餘人,縱使還家,約其自歸以就死,是君子之難 能,期小人之尤者以必能也。其囚及期,而卒自歸無後者,是君子之所難,而小人之所易也,此豈近於人情哉?

或曰:「罪大惡極,誠小人矣。及施恩德以臨之,可使變而為君子;蓋恩德入人 之深,而移人之速,有如是者矣。」

曰:「太宗之為此,所以求此名也。然安知夫縱之去也,不意其必來以冀免,所 以縱之乎?又安知夫被縱而去也,不意其自歸而必獲免,所以復來乎?

夫意其必來而縱之,是上賊下之情也;意其必免而復來,是下賊上之心也。吾見 上下交相賊,以成此名也,烏有所謂施恩德,與夫知信義者哉?

不然,太宗施德於天下,於茲六年矣。不能使小人不為極惡大罪,而一日之恩, 能使視死如歸,而存信義,此又不通之論也。」

「然則,何為而可?」曰:「縱而來歸,殺之無赦;而又縱之,而又來,則可知 為恩德之致爾;然此必無之事也。若夫縱而來歸而赦之,可偶一為之爾。若屢為之, 則殺人者皆不死,是可為天下之常法乎?不可為常者,其聖人之法乎?是以堯舜三王之治必本於人情;不立異以為高,不逆情以干譽。」